說起土匪，大家可能既陌生又熟悉。說陌生是因為現(xiàn)在大多數(shù)年輕人都不曾遇到過土匪，也不知道土匪長什么樣；說熟悉，是因為無數(shù)的電影里都見過土匪，我們的上一輩更是親身經(jīng)歷過土匪。我老家邵陽，在湖南中西部，許多年前，曾經(jīng)因為《湘西剿匪記》電視劇的熱播，全國人民都知道湘西出土匪，湘西更是因土匪出了名。殊不知，在解放前，在全國范圍內，到處都是匪患頻仍，湘西當?shù)赝练嗽谌珖九挪簧咸枴：髞砜旖夥帕?，國民黨軍隊潰退，有些特務躲入湘西負隅頑抗，才使得湘西土匪逐漸出名，才有了后來的湘西剿匪。邵陽市因為正處于湘西與湘中交界點，是進入湘西的重要城市之一，因此就成為土匪下山采購補給和消費的重要城市，也成為了講述土匪故事的熱點城市。

        在我小時候，經(jīng)常聽大人們講關于土匪的故事。土匪的故事真真假假，經(jīng)過一代代口口相傳，聽起來非常生動，甚至很有趣味。事實上，在解放前，由于生產(chǎn)力低下，民不聊生，人煙稀少，加上政府管轄不力，我們老家的土匪是真實存在的。一些偏僻的山坳，人煙稀少，又是必經(jīng)之道，一直還流傳著土匪攔路打劫的故事。老家有一個地方叫土嶺界，就是曾經(jīng)因為有土匪出沒，才有了這一奇特的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說起老家的土匪，大致分為兩類：其中一類是攔路搶劫的。就像土嶺界的土匪，專門搶劫過路的客商，尤其是落單的客商是最容易被搶的；另一類則專門搶劫富裕家庭的，瞧準了誰家有錢有米，就會伺機下手。相對來說，攔路搶劫風險很大，搶劫區(qū)域相對固定，就容易被官方鎖定目標。因此，參與的人一般很少，大多數(shù)只有一兩個人。一旦遇上清剿，也很容易落網(wǎng)。所以，攔路搶劫的土匪越來越少，搶劫的頻次也比較低，即使是像土嶺界這樣的地方，平時也并不是非常危險，只是大家心里害怕罷了。土匪為了提高搶劫的安全性，也要防范被伏擊的可能。因此，選擇時機地點都很重要，斷不能讓人有規(guī)律可循，每次出手還要看準對方來歷，摸清底細，真正陌生的人也是不敢搶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少時聽母親說，我外婆家因為住在大山里面，左右鄰居很少，離鎮(zhèn)里有幾十里山路，給了土匪以很好的條件去搶劫。每年到了秋收，稻子熟了，剛剛歸倉，或家里剛剛宰了一頭豬，賣了一些錢，土匪就會準時下“帖子”。“帖子”用紅紙寫就，派人放在正屋的八仙桌上，用石頭壓著，防止被風吹跑。上面寫著，某日某時到家里做客，請準備稻子多少，錢銀多少。語氣很客氣，但也有威脅的部分。一旦收到這張“帖子”，一般就只能乖乖的如數(shù)準備好錢糧，放到正屋或指定位置。家里人到時就事先躲起來，一是自己害怕，二是土匪也害怕被認出，需要等待土匪拿走“禮物”才能現(xiàn)身。我外公早逝，家里只有外婆帶著四個未成年的女兒，當然是害怕得緊，開始只會按照土匪的要求做。土匪也很守規(guī)矩，除了定額索要的外，其余一律不取，雙方似乎有一種默契。到了后來，我外婆也有了經(jīng)驗，知道土匪的節(jié)拍，一旦稻子熟了，收割后就立即出售或寄存在別人家里，或把錢糧置換成田地。這種事情要大張旗鼓的做，盡量讓大家知道，意思是我們家已經(jīng)沒有多余的錢糧。土匪如果還要來時，留一張紙條，告知他們家里情況，人就躲到山里，一般情況下，也還是要準備一些東西，避免土匪空手而歸，因為這是大忌。這樣一來，家里沒了東西，土匪也就無可奈何。因為所謂土匪，一般就是附近的農(nóng)民，有的甚至就是本村鄰居。他們有分工，其中就有專門收集情報的，白天你看他在地里干活，實際是在觀察形勢，他們會趁著家里沒人時，悄無聲息的把帖子送到家里。對于搶劫對象，他們會有所選擇，他們也會評估風險，遇到強勢的家庭，一般也不敢搶，遇到實在沒有錢糧的，也不會搶。平時大家都默契著，搶劫的也很少干殺人放火的勾當，被搶的因為害怕報復也不敢報官，就這么長期共存著，更多的是像交保護費。我外婆通過與土匪斗智斗勇，10多年下來，倒是積攢了不少田地，總數(shù)恐怕有數(shù)十畝之多，零星分布在鄰近的幾個村里，但平時生活總是非常節(jié)儉，家里也沒有多余的錢糧。有意思的是，這些田地隨著解放，又都歸了公，算是白忙一場。母親每每講到此處，倒并不覺得十分可惜，只是對外婆的智慧和勇氣充滿崇敬之情。其實我在想，并非是外婆的方法奏效，說不定是土匪看她們孤兒寡母手下留情罷了。而我，腦海里總是浮現(xiàn)出這樣的情形：夜黑風高的晚上，一邊是裹著小腳的外婆帶著如尚為成年的四個女兒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躲到山上，連聲音也不敢出。一邊是土匪們蒙著臉（因為他們也怕被認出來），看到人都躲好后，一聲哨響后，魚貫地從家里把東西依次搬走。除了幾聲狗叫，沒有留下一絲痕跡。這也形成了我對土匪的基本認識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家的土匪，可能是有組織者或頭目的，但一般沒有固定的場所，更沒有自己的山寨匪窩。搶劫的器具也很原始，很少使用致命性武器，主要是用于威脅。他們本就有自己的家，有妻子兒女。每次得手之后，就會選擇一個偏僻的山坳分贓，然后各回各家。所以官方也很難抓捕?！断嫖鹘朔擞洝分械耐练?，是有組織有地盤的，也有武器，他們主要由地方武裝組成，與我老家當?shù)氐耐练瞬豢赏斩Z。老家的土匪，隨著解放，也都做鳥獸散，不再干這樣的營生。至于誰是土匪，已經(jīng)沒有人知道了。只有個別不知道收手的，才落了個被剿滅的下場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家土匪的故事聽的多了，漸漸的也就有了清晰的形象，他們并非青面獠牙，而是普通的百姓，平時就隱匿在普羅大眾之中。他們有些是因為游手好閑，好吃懶做，但大多是為生計所迫，冒著生命危險，干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。但是他們也有底線，尤其是懂得適可而止，除了個別亡命之徒，一般都不會把事情做絕，做竭澤而漁的事情。對我外婆來說，對他們這些人和他們的行為并不覺得奇怪，久而久之也不陌生，甚至有些習慣了，認為這就是生活的一部分。以至于每到收獲季節(jié)，最先想到的是如何應付他們的索求。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經(jīng)歷，外婆和母親對解放后的生活都特別的珍惜和滿足。沒有了土匪，沒有了害怕，再也不用躲到山里，她們認為那就是夢想中的太平盛世了。